南怀瑾先生:人有许多烦恼,等于戴许多刑具,就是所谓“生活”
“徒失当年之至乐”,所以人生真正自由在哪里?没有自由,都是被外境界依他而起,人生不是为自己活的,都是为别人活的。你说打扮漂亮,穿衣服漂亮,绝对不是给自己看,是给别人看的,所以丧失了当年的至乐,“不能自肆于一时”,肆就代表真正的自由,人生真正的快乐、自由自在一直做不到。
到底什么叫做人生?“重囚累梏”,所以人活着等于在牢狱的囚犯,戴了手铐,戴上刑具。照杨朱的观念,人就是宇宙世界上被判有期徒刑的重犯,“何以异哉”,与当犯人没有什么两样。你看道家的思想到杨朱嘴里那么的锋利,那么的刻薄。佛家呢,也是一样,佛说“三界如牢狱”,岂止这个世界上的人,就是做鬼也是坐牢啊!“世事如空花”,佛家几个字就讲完了;道家讲得那么尖刻,好像法医解剖死人一样,一点一点把你剖开了,明明白白地拉出来给你看,把人生解剖得一毛钱不值。
——《列子臆说》
他说人不可“旦旦而伐之”,这句话,青年们要特别注意,很多文章中,都引用这句成语,意思就是天天继续不断地消耗。例如,嗜好打牌的人,天天打牌,消耗精神体力,几年打下来,终于有一天,突然倒在牌桌上死了,这就是“旦旦而伐之”的结果。有的人,吸烟数十年,烟瘾越来越大,劝他不要抽,不可“旦旦而伐之”,可是他不听,结果也是罹患肺癌,要开刀治疗了。男女之间也如此,所谓“人在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”,也是“旦旦而伐之”。所以这句话,已被广泛地引用,尤其是修道的道书上,用在生理卫生和饮食男女方面,特别引用这句话来提出警告。尤其是酒色两字相连,更加严重,指为“犹如双斧伐柯”,好像是两把斧头在砍,人的生命像一棵树一样,酒色就是两把斧头,“旦旦而伐之”,没有不砍光的。
“其日夜之所息,平旦之气,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;则其旦昼之所为,有梏亡之矣。梏之反复,则其夜气不足以存;夜气不足以存,则其违禽兽不远矣。人见其禽兽也,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,是岂人之情也哉?”
现在,孟子讲到养心的工夫。他说:不论山上的树木也好,人的身体生命也好,心里的思想也好,要给一个宁静休息的生长阶段。……
他又说:“则其旦昼之所为,有梏亡之矣。梏之反复,则其夜气不足以存。”由此了解到,所有白天的行为,都是残戕我们自己生命的,白天的欲望、妄想特别多,非常忙碌,之后又用酒色两把斧头砍自己,生活等于死人戴了刑具,在那里受罪。所以出家人就不受这个罪,身上不戴枷了。家者枷也,在道家来说,就是一只笨猪,上面盖一个东西就是家;如果结婚,就在“家”字旁边加一个“女”字,牵着这只笨猪。如果把中国字都拆开来解释,就毫无味道了。
孟子说:人有许多烦恼,等于戴许多刑具,反反复复的,就是“生活”,至于“夜气”——就是“平旦之气”,生活在都市中更可体会到,深夜中到旷地上,就感觉到“夜气”非常清凉、宁静。当然,白天心身都过度劳累的人,这时叫他起床,头脑昏昏的,只有“昏气”,哪里会有“夜气”。所以孟子又说:“夜气不足以存,则其违禽兽不远矣。”行为的修养,心理的修养,心身内部不能保存这一股清明之气的时候,孟子没有说离死不远,只能说跟禽兽差不多了。他这不是骂人,实际上人本来是动物的一种,他说,一般人看坏人,虽然形体上是一个人,实质上不过是一个动物,和禽兽差不多,只是以“人”称之而已。
孟子的思想中心,人之所以为人,什么叫圣人?什么是有道之士?就是自己有这个修养;没有这个修养的话,人性天然的善,天然的清明便丧失了,只能算是一个动物而已;既然是一个动物,就无所谓才能与不才能的问题了,这是违反了人之真性情的道理。
我们看到《孟子》这一段,由修养的工夫,讲人心人性本善的问题,非常敬佩。这是圣人之所以为圣人,他的确经过了高度的修养而达到这种境界,所以后面的《尽心》篇,讨论明心见性的道理,同这一章专门讲养气工夫的道理,的确都是非常切实的。
——《孟子与滕文公、告子》
转自:南怀瑾国学智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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